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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漠生是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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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查到了嗎?」

「稟七爺,查到了。」

「說。」

「是。」

一名留著長須的中年男子伸手一撕,原本算命先生模樣的男人忽然年輕了十來歲,看來只有二十四、五歲。

他的虎口處長有厚繭,看得出來長年握劍,腳下踏地無聲,應是武學一絕的高手,目光炯然。

「那名少年是威揚武館館主梅承勇的大弟子,今年年歲只比七爺小一歲,他大概八歲時拜在梅承勇名下,之前不知,據說是梅承勇撿回來的棄兒,父母皆已亡故。」

「亡故?」被稱七爺的錦衣少年輕笑一聲,「你不覺得他和昌平侯魏正邑長得很像嗎?」

「咦!昌平侯?」他想了一下,的確有七分神似,若是魏老鬼再年輕二十歲便是他那樣子。

難道是……昌平侯偷養外室?

「上官百裏,你別亂猜了,還記得被殷如玉逼走的昌平侯元配嗎?她不是生有一個嫡長子。」可是殷如玉容不下,不是她肚子所出的都必須鏟除。

「不是聽說早死了?」還置了靈堂,請高僧渡化念經,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法會,哭聲連天。

「你看到屍首了?」他嗤之以鼻。

「這……」的確沒人見著,小兒棺木當天蓋棺入釘,直接葬入祖墳。

「移花接木,金蟬脫殼,隨便哪一種,昌平侯還挺有本事的,敢在殷如玉眼皮子底下玩一手偷天換日。」他倒是佩服他了,而仗著殷貴妃之勢的女人居然毫無所覺,還以為除掉隱患,整日開心作樂呢!

殷如玉是殷貴妃之妹,兩人相差十歲,深受皇上寵愛的殷貴妃十分偏疼這位幼妹,她要什麽就給什麽,從不說不。

所以昌平侯的元配就得自請下堂,讓出昌平侯夫人之位,退避庵堂不問世事,連唯一的兒子也無法顧全。

「七爺,殷家聲勢正旺,這事咱們管不得。」現今大勢分太子和六皇子兩派,皇上被殷貴妃勾了魂,有意廢太子立六皇子為嗣子。

六皇子便是殷貴妃所出,殷家以女為貴,由四品官員升為國公,族中子弟憑借裙帶關系入朝為官者眾。

「誰說我要管了,你沒瞧見他那天的嘴臉,居然一臉嫌棄地要我不要報恩,說最大的還恩便是當沒這回事,他是他、我是我,井水不犯河水。」他有那麽見不得人嗎?連個平頭百姓都敢威脅他。

聞言的上官百裏噗哧一笑。「七爺呀!你一身價值連城的雲錦,誰看不出你是個大麻煩,若他真是昌平侯之子,打小出生在富貴窩,怎會看不透你的『嚴』姓是假的。」

嚴,燕,燕七,燕是國姓,燕七的身分不言可明。

當朝七皇子。

被人追殺到要人救的地步,這事兒還不大?

稍有腦子的人都會退避三舍,不願牽扯其中。

何況那小子本身就帶著事,更不會讓自己暴露,好不容易逃出虎狼之口的他又怎會拖累收留他的一家人,他們的感情似乎很好,他也融入邊城的生活,少了勳貴氣。

「哼!沒瞧見我現在是個殘廢嗎?我這身傷什麽也幹不了,只能哼哼唧唧的養傷。」一條斷腿,無數的傷口,燕子豫,這份大禮他記下了,來日必定歸還。

「這倒是。」別亂動以免惹來殺機,他以前太冒出頭了,老想兩邊說和,結果兩邊不是人。

燕七雙眼一瞇。「你在幸災樂禍嗎?」

上官百裏識相地收起嘴邊的笑意,不讓這位爺惱羞成怒。「七爺,我還查到那兩位小姑娘,你要順便聽一聽嗎?」

「姓梅的就不必,一口一聲大師兄就曉得兩人關系,師兄妹一個鼻孔出氣,只有噎死人的分。」也是個熊膽的,居然叫腿殘的他下來,她腳酸了,要她大師兄背。

那個混蛋、那個混蛋,不是一個,是兩個,竟然就把他扔下,折了一根竹杖讓他撐著自己走,也不擔心他的腿斷得更厲害,好手好腳的那一個還叫他努力點,清涼寺快到了。

一群混蛋,沒一個好人。

「是,另一個是仁善堂醫館林家的女兒,跟著她爺爺學過幾年醫術,七爺身上的傷便是經過她的手,手法拙劣雖不能跟太醫相提並論,可別具巧思,用藥精準,連我都大感驚訝。」假以時日必是一號人物。

「那小丫頭會醫術?」站起來還沒他胸口高。

「七爺,高手在民間,不要輕忽每一個你認為不值一顧的人,光憑她能把你從那麽驚險的情況下搶救回來,還有幾根木頭當夾板固定你的腿,難說她再成長下去不會成為攪亂風雲的那只手。」做不成朋友也不要樹敵,大局為重。

「……」他要咽下這口氣?

上官百裏輕笑的取出蒲扇輕握,「其實七爺心裏挺喜歡他們的,想串個門子,可惜這些庶民太令人氣惱了,爺都還沒開口要給他們恩澤,他們倒先給你一巴掌。」

「你看戲看得很樂?」見他被打臉反倒樂得很,他丟臉,身為軍師的他又多得臉,笑呵呵的嘴臉真礙眼。

「還好。」好久沒這麽樂了,在那個烏煙瘴氣的京城享受不到最平凡的快樂,真不想回去。

「你沒忘了我受傷了吧!」燕七一肚子火卻找不到人發洩,他看滿面春風的上官百裏越看越不順眼。

「七爺放心,我已為你找來最舒適的馬車,整整鋪了七層十斤厚的棉被,絕對讓你感受不到馬車的上下震動。」保證如躺在棉花裏般輕飄飄。

聽到七層十斤厚的棉被,燕七的臉都黑了。「你是想讓我早點回去送死是吧,我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,你非要我死不可,躺在棉被裏我還翻得了身嗎?要是人家殺上馬車要我的命,我只有引頸就戮的分。」

連逃都逃不了,血濺棉花。

上官百裏正色。「七爺,此時非同小可,京城非回不可,我們得設一個局先讓昌平侯和那邊斷了線,把殷貴妃的一條腿砍了,看她還能走多遠。」

「你要動殷如玉的兒子?」他沈思起來。

「也不是不能動,就當報那一位的救命之恩,昌平侯這個兒子不行了,總要再找一個。」殷如玉敢搖頭嗎?除非要昌平侯後繼無人,連個爵位都旁落他人手中。

「你要把他扯進這淌渾水?」他不讚同,那人明擺著不願再涉入濁世之中,只想當個默默無名的大師兄。

上官百裏一頓,「看情況,也不一定是他,若是事情找上他了,起碼有應變的時機。」

燕七明白他口中的「事情」指的是何事,萬一殷如玉發現那位大師兄的存在,只怕會趕盡殺絕,不留後患,「罷了、罷了,準備準備好啟程回京,耽擱太久真會啟人疑竇。」

「那幾位呢?」不能真的無聲無息,總要有所回報。

燕七思忖了一下。「那兩位師兄妹就給他們土地吧,北邊那千頃荒田尚未開墾,讓他們自個兒去處理。」

地肥、近水源,不少人盯著那塊地,但因後面有人,沒人拿得下來,因此看得眼紅也莫可奈何。

不過這也是種趣味,他想看看那一個十四、一個九歲的兩個小娃能幹出多轟轟烈烈的大事來,在群狼環伺中殺出一條血路,讓所有不服氣的人閉嘴。

「七爺,不厚道呀!」上官百裏反拿蒲扇往後腦杓一拍,失笑自家七爺連孩子都想耍上一耍。

「哼!說我是病秧子,我饒得過他們嗎?」那個玩鞭子的小姑娘太嘴賤了,以為小聲地俯在她大師兄耳邊說他就沒聽見。

「七爺,寬恕是美德。」太愛計較了。

他冷哼一聲,「至於用針把我的皮肉當衣服縫的那一位,她不是缺銀子嗎?就送一萬兩銀票給她,再把宮中少見的藥材送上幾捆,既然你那麽推崇她,我們便幫她一把……」

「幾捆?」藥材是用「捆」計數的嗎?這位爺太不知民間疾苦了,珍稀藥草是論株算,甚至以「錢」來過枰。

一兩燕窩跟一捆葛根能放在一起算嗎?

真是吃米不曉得糧價。

「你覺得我拿不出手?」不過是九牛之一毛,他還不看在眼裏。

撿回一條命的燕七視金錢如糞土,在經歷過一次生死大劫後,他反而看開了,人活於世不就爭那一口氣,其他都是虛的。

「七爺,回京後要不要試探試探昌平侯,稍微透露一下他長子的一二,看他會不會反水。」利之所趨,很少有人不動搖,妻子、兒子一夕成空,稍有血性的男人都不會平白接受。

「不是傳言他和昌平侯夫人感情甚篤,還生下一子一女?」面有蔑意的燕七出言諷刺。

昌平侯魏正邑再娶後,幾年內又生下一雙兒女,看似情甘意甜,殷如玉不時在宮宴上炫耀夫婿對她的好,兩人總是笑臉相向,沒聽過閨房不和睦,成親多年昌平侯連一名妾室都未納,只一名正妻。

不過他敢納嗎?

連元配都容不下,何況妾室、庶子庶女。

殷如玉的妒性可比天下第一醋的房夫人,她心如毒蠍,出手狠毒,不讓昌平侯身邊出現她以外的女子。

「都說是傳言了,你還相信。咱們這些人不是最會作戲?虛虛假假、假假真真,當真的人是傻子。」連最親近的人都不能信任,身分高高在上又如何?不值得誇耀。

世族大戶裏那些未浮出水面的骯臟事不知凡幾,堂堂昌平侯何等尊貴,卻因為一名貴妃之妹而不得不低頭,讓妻兒流落在外。

自殷貴妃入宮以來,殷家便水漲船高,隨著六皇子的日漸成人,很多事都壓不住了,開始暗潮洶湧。

燕七的遇剌說是意外又不算太意外,他們也曉得這一次的離京身後跟了不少尾巴,因此調了燕雲三十六騎隨後護駕,用意是想看看對方會怎麽做,真敢痛下殺手嗎?

誰知他們太大意了,兩撥人馬竟然不約而同出手,逃過一波追擊又來一波,前後夾擊,以致於燕雲三十六騎只顧著迎擊前方,卻疏忽了後方的防備,導致燕七匆忙逃脫。

因為對地勢的不明了,他逃進山裏,可又受了傷視線不清,一腳踩空跌入滑坡,幾乎喪命。

一直等不到人來救,燕七都要絕望了,他以為此生到此為止,連母妃最後一面也見不到。

幸好天無絕人之路,救星淩空而現,當他被救起的那一刻,恍如有隔世之感,他又活了過來。

唯一的不滿是這幾個「救命恩人」太不識擡舉了,送到眼前的榮華富貴都不肯收,不但一手推開,還「施恩不望報」,盼他忘個精光,浮光掠影,一筆勾銷。

哼!想當沒這回事嗎?

作夢。

他非要他們牢牢記住,在辛午年六月,他來過,越想淡忘越是濃墨的留存,他不是有恩不報的人。

「何況我們要拿他另一個兒子做靶,若是他真在意昌平侯夫人,誓必在朝廷掀起一陣風浪。」如果無聲無息的平息下去,這對夫妻說有多恩愛幾人會信,不過是貌合神離。

「這是你說的試探?」洗去一臉血汙的燕七容貌俊逸,不到弱冠的年歲已展現皇家貴氣。

「是,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,咱們得先知道他們合不合,從內部瓦解殷貴妃陣容,咱們只缺一個打亂他們計劃的缺口,若能一舉壞了這條線,殷貴妃想助六皇子成事的助力便少了一條。」不怕如虎添翼,就怕從根子爛起,一旦底根爛掉了,擎天大樹還不倒?

「太子那邊呢?」他可沒忘了背上那份大禮,森冷的大刀一劈下,他都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了。

上官百裏面色覆雜的看了他一眼。「那要看你對那個位置有多大的興趣,是否甘於臣服。」

是做純臣,或是……

另有志向。

「說說,當是閑聊。」皇家沒有孩子,年僅十五的燕七已面有戾色,對自家兄弟下手毫不猶豫。

別人要他死,他先讓別人死。

既然大家想玩就來玩,下一盤以江山為局的棋子,不到最後誰也別笑,沒能耐的人坐不上那位子。

燕七不想爭,只想當個富貴閑王,整日游山玩水,坐看雲起雲落,與詩書為伍、美酒為伴,笑飲梨花白。

偏偏那些人逼著他爭,一步一步地把他逼出來,讓他避無可避,不自覺走入無底深淵。

當今皇上的子嗣並不豐,生有十子六女卻夭折了七位,現存的皇子也就五個,最小的老九才三歲,算不上個分兒。

大皇子是德妃所生,卻沒活過七歲,溺水而亡;二皇子即太子,皇後嫡出;三皇子、四皇子死於天花;五皇子天殘,一出生就大小腿,連走路都是個問題,而後是殷貴妃所生的六皇子,今年十六。

燕七排行第七,其母為賢妃,賢妃之父乃當朝相爺,其兄弟有五,三人在朝中為官,其中兩人外放,但官職並不低。

面對如此強勁的後援,太子和殷貴妃怎能不心驚膽顫,即使七皇子無心奪位又有誰能放心。假若身為文人之首的宰相登高一呼,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、世家豈能不回應,屆時文人治國、河清海晏、偃武修文、再創盛世……都沒他們的分。

太子不敢賭,六皇子輸不起,為了不留後患,兩人似乎有志一同,先抓根基不穩的七皇子來涮刀,免得日後長成氣候,造成他們奪位的阻礙,將小幼狼養成威脅不是聰明作法,當舍則舍,何須顧慮。

「單憑你母妃是賢妃這一點,太子和殷貴妃就不可能放過你,德、良、賢、淑四妃位居高位,都是皇上潛邸時的舊人,殷貴妃再得寵也壓不下她們,皇後更指望她們與殷貴妃分寵,皇上念舊,難保不會對你另眼相待……」

怕就怕皇上特意的關註,一有風吹草動便牽動後宮的緊張局勢,人不怕明刀明槍,就怕暗箭傷人,只盯著一畝三分地的嬪妃看的是眼前的得失,誰敢和她們爭三分五厘的好處她們就滅了誰。

後宮的風起雲湧不亞於朝堂的明爭暗鬥,她們更敢肆無忌憚、心狠手辣,藉由家族的勢力行事。

這一次的意外便是最大的示警,上官百裏不相信皇後和殷貴妃沒摻和在內,女人有時候比男人更狠。

「所以我得爭?」燕七一臉厭惡。

「這不是爭不爭的問題,而是你想不想活,若是你有全身而退的方法,我樂見你做壁上觀,隔岸觀火,看兩虎相爭。」那位子不好坐,通常是孤家寡人,肩上責任越重越孤寂。

燕七沈默了許久、許久,面上有著掙紮。「算了,船到橋頭自然直,先回京吧!之後再從長計議。」

「是,七爺怎麽說怎麽做。」他是屬臣,只能從善如流。

「還有那幾個人,給我派人盯著,時時回報他們的動靜,若有人因為那塊地找麻煩你就讓人處理了。」他是報恩,不是結仇,雖然他很想看看,少年兩女娃的本事。

聞言的上官百裏為之失笑。「你怎麽還不放過他們,合著他們救你還救錯了……」

「少啰唆,照做就是。」他臉微紅,有著不自在。

他是恨,恨他們不把他當一回事,又背又拖的讓他不好過,他背後還有拖行時被地上石頭硌到的瘀痕。

但更多的是羨慕,只對一人體貼入微的大師兄,聰明但嬌氣的小師妹,行事如同無賴,口無好話的小大夫,他們讓他感受到平凡人的溫馨,為了彼此竭盡心力的付出,從不問能收獲什麽。

這才是真正的交心,是他所渴望的,一直以來他都沒有能玩得來的同輩人,靠近他的人皆因他是七皇子而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麽,不像救他的那幾人不求回報,他們只是狠不下心見死不救罷了。

皇家人欠缺的正是:真。

「是,七爺。」瞧他那別扭的樣子,這才像個孩子。

燕七眼神迷離了一下,「走之前我想再見他們一面。」

「最好不要,如今尚未有人知曉你的脫困與他們有關,若是你與他們接觸,暗地盯著的那些人怕是有自己的想法,對他們反而不利。」上官百裏臉色一變的阻止,不想一時之舉反成加害。

「這也不成、那也不行,我跟困獸有什麽不同。」連想交個朋友也被制止,這人生還有什麽趣味。

「七爺,稍安勿躁,你躁動了。」心急易壞事,戒急用忍,心平氣和才能好好的思考。

燕七冷哼,看著重上夾板的腿滿心不快。「七層十斤的棉被,要是顛著了你家七爺,我讓你進宮當太監。」

面皮一抽的上官百裏兩腿夾緊,幹笑。

春風盡,荷香飄。

在回京的途中,養傷養得像大爺的燕子齊時時想起天水城外的彌陀山,那幾名相互逗嘴又和諧的少年、少女,如果他不是皇子的話,是不是也能如他們一般背起竹筐,滿山遍野的采草藥、摘野果、烤兔肉,嘻嘻哈哈地追趕跑跳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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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爹呀!我可不可以別跪祠堂,我腿疼。」她姓梅,可祠堂內擺的是姓楊的牌位,她爹真逗趣。

「給我跪好,再吵,三天不準吃飯。」看她幹的是什麽事,沒一件讓人省心。

「爹,你舍得?」刀子嘴豆腐心,哪一次不是幹打雷不下雨,說上兩句就自個兒心疼得要命。

梅承勇吹胡子瞪眼,手中腕粗的長棍朝空虛揮了一下。「妳看我舍不舍得,也不瞧瞧自己才多大,居然膽兒肥的拐帶人家林家的女兒,還一天一夜不回來,就宿在那人煙罕至的荒郊野外,我看妳是皮癢了,不打一頓不行。」

「我們那是救人……」好人沒好報,太冤了。

「救什麽人,一派胡言,幾個小豆丁逞什麽能,別人再怎樣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,天一黑不趕快回城,等著狼叼走打牙祭嗎?妳平時的聰明勁哪兒去了,全被屎給糊了是不是。」他忍不住害怕,女兒就這麽一個,若搞丟了怎麽對得起死去的妻子。

「爹,你不講理,平時你的教導一大堆,我沒全聽進去也有記住三、五句經典的,見人有難不伸援手還是個人嗎?我們不能只管自己而不理他人死活。」條條是道理的梅雙櫻據理力爭。從進城到現在,她粒米未進,快餓死了。

「還敢頂嘴,跪好、背挺直,小小年紀不學好,是我當爹的沒教好。妳呀妳,就不能長進點,別從早到晚讓我操心。」養女不教父之過,他怎會養出一個土匪性格的女兒。

「爹呀,我已經夠長進了,還給武館的叔伯們找了個賺錢的活計……」天水城的差事不好找,僧多粥少,大多閑在家幹點農忙和雜工,日日從年頭忙到年尾也賺不了幾兩銀子。

越靠近邊關的百姓越窮,天水城還好,尚能找到活幹,陵山縣往北就真的是窮縣,吃飽都成問題更別提其他了。

春融來得晚,隆冬來得早,地裏的收成就一熟,春耕、夏種、秋收、冬藏,以種麥子,玉米居多,稻米很少,勤快一點的入冬前灑點蕓薹種子,一個半月後收割,曬幹的菜籽能榨點油。

北地的困苦是說不盡,近來連習武的人也變少了,繳不起束修回家種田,武館的生計也面臨極大挑戰。

「閉嘴,毛沒長齊還想著飛,妳用妳的聰明腦子好好反省反省,學點女紅、繡繡花,別再老往外面跑,靜下心來當個大家閨秀。」她也該懂事了,轉眼便是大姑娘了。

一聽到女紅、繍花,梅雙櫻眼白一翻。「爹,你口渴了嗎?多喝茶,老人家氣血不順,你留神點。」

「不孝女,妳爹才三十出頭,哪來的老人家,妳不氣我就不快活是吧!」梅承勇臉紅脖子粗,真想給女兒一陣好打,她實在太頑劣了,從不知道錯在哪裏。

「師父,小師妹是怕你氣壞了身子,如今師娘都不在了,你還要讓她無依無靠嗎?」那身板哪跪得住,還不是折騰。

一提到妻子,梅承勇神色黯然。「漠生,你不必跪,起來。」

跪在小師妹身側的漠生一臉倔色。「是我沒護好小師妹才讓師父生氣,是我沒做好當師兄的責任,我該罰。」

看到他堅定的眼神,感慨萬千的梅承勇喟然一嘆。「與你無關,你這性子為師還不知道嗎?對寶兒太過縱容了,與其讓你管著她,還不如說她管著你,你對她也未免太百依百順了……」

「爹呀!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,大師兄對我百依百順有什麽不好,我才是你女兒,他不是你兒子,你應該要樂見其成才是,而且我管著他才不會中招呀!難道要像爹一樣多個花姨娘?」她娘就是管得少才出事,連命都留不住。

無處可去的花貞娘再三考慮下,決定吞下屈辱,忍住他人嘲笑的目光,當不成正妻就為妾,她先委屈求全再做圖謀,不信憑她的手段爭不出一二。

不過梅雙櫻是個狠心的孩子,打人就要打到她爬不起來為止,因此每個月只從她爹的月例中挪過去二兩銀子當她的月銀,花姨娘的兒子、女兒則一文錢也沒有。

她說到做到,不替外姓人養孩子,要花姨娘自己想辦法。

先前過著表姑奶奶生活的花姨娘哪受得了這天差地遺的待遇,由要啥有啥淪落到向人伸手,本來還能呼婢喚仆的她只能事事自個兒動手,讓享受慣了的她實在無法接受。

她鬧也鬧過、哭也哭過,可是梅雙櫻全不理會,她捏著親爹的銀袋子,半兩銀子也不讓他沾手,想用什麽、想買什麽,隨後有人去付錢,她把持最重要的一關。

眼見女兒鬧著要穿新裙子、兒子哭著肚子餓,莫可奈何的花姨娘只得屈從,洗起全武館學徒的臟衣,賺取一個月三兩銀子的月俸。

此時她還蹲在後院洗衣服,邊洗邊罵梅承勇不中用,管不住女兒反被女兒箝制,害她想從中撈點銀子都不行。

「妳……妳是存心來討債,哪壺不開提哪壺,我那是沒防備,才會、才會……妳一個孩子少管大人的事,跪好點,斜著身子成何體統。」她就不能像一般小姑娘乖巧、聽話嗎?唉!心好累。

「那好吧,原本我打算下個月起給你添點酒錢,多打兩壇子酒讓你喝得痛快,這會兒我不管了,你就少喝點吧。」酒喝太多傷身,銀子省下來給他買兩雙羊皮靴子。

「別呀!別、別、別,我的酒省不得,妳……多買點,我和妳周伯伯喝。」他就好酒,不喝上兩口酒蟲犯渾。

「爹呀!到底你是孩子還是我是孩子,怎麽盡說孩子氣的話。」她要是不掌這個家,以她爹凡事不在意的心性,早晚被人騙光一切。

臉上一熱的梅承勇訕然輕咳,拿出父親威嚴冷下臉。「妳徹夜不歸逗留在外,未經允許私自上山,為父屢教不馴、不思悔改,妳就好好的跪著,晚膳前不許起來。」

一說完,他也不敢看向女兒,趕緊腳底抹油,溜之大吉。

祠堂的門未關上,徐徐的風吹了進來,楊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齊排而立,宛若先祖面露淺笑,看著底下叫人無奈又心疼的後輩子孫,這丫頭是學不乖,像極了楊家人的脾氣。

暴、躁、倔。

「大師兄,你不用跪,去打拳、舞舞長棍,把身子練結實點。」她是好人沒好報的現世報,當為殷鑒。

「我陪妳,無妨。」跪得直挺挺的漠生望著祠堂的牌位,他只認得楊姥爺、姥姥和師娘。

「哎呀!你又不姓梅,跪什麽跪,小心我家先人到了晚上找你開罵。」她拉了拉他袖子,不讓跪。

女婿是半子。他在心裏回著。「妳姓梅,但這裏是楊家祖先,我跪姥爺、姥姥和師娘。」

「大師兄,我不一樣,我以後生的孩子有一個要姓楊,所以我是半個楊家人。」本來一人承兩嗣,不過有峯哥兒了,往後他生的孩子姓梅,即可祭祠梅家先祖。

我跟妳的孩子。漠生沒說出口,只從懷中取出兩顆大肉包子。「快趁熱吃了,我從廚房偷來的。」

「大師兄,你真好。」但也變壞了,居然去偷。武館裏的東西是拿,不用偷。

「快吃,吃完了還有一個。」看她吃得歡快,漠生忍不住笑了,一顆包子而已,瞧她狼吞虎咽的。

「大師兄你也吃,我知道你也沒吃飽,我們要同舟共濟共患難,虧了誰也不能虧了自己。」她只拿一顆,另一顆推回去,聞到肉香味就一口接一口,大快朵頤。

「我不餓。」話一說完,肚子不爭氣的發出腹鳴聲。

梅雙櫻咯咯笑了起來,撕了一小塊肉包往大師兄嘴裏塞,「吃飽了才有力氣讓我靠,我還小,很多事做不來,大師兄你要幫我,沒你我不行的,你是我的靠山。」

聽著軟綿綿的嬌聲,漠生的心口也軟成一片,沒能拒絕嬌憨的小師妹。「好,我吃。」

一人一顆肉包子吃得無比開心,你看我我看你的笑開了,兩小無猜的情感日漸加溫。

「大師兄,我想到一個主意,你幫我。」多虧了林芷娘的隨口一說,不然她還想不到。

「嗯。」他點頭。

「我爹實在太笨了,自從娘走後,武館的弟子也少了許多,再這麽下去肯定入不敷出,所以我打算弄個鏢隊,讓學武有成的師叔們去走鏢,平時有空就練武,一有人托鏢就出行,賺錢和強身兩不耽誤……」

嗯!不錯、不錯,不愧是他女兒,真聰明,想出保人、保貨的方法為武館添點收入,不過他也沒那麽笨啊!從沒管過事的他哪會管事,岳母和妻子管得太好了,以致他像個廢人似的,只會教人拳腳功夫而不會帶人。

躲在門邊偷聽的梅承勇實在放不下疼愛的女兒,只能偷看她好不好,可是腿上忽有重物一壓,他看也沒看的用腳踢開,以為是家中養來看門的黑狗兄旺財。

只是踢了又來,還把身體往他小腿一沈,這下子可就火了,連狗都欺人,他一家之主地位何在?

誰知低頭一看,果真是小犬來了——他家那只兩歲大的犬子峯哥兒,他睜著大大的眼睛回望父親。

「看姊姊,不要罰她。」壞爹。

小梅雙峯作勢要咬他爹,可牙□太細咬不動,他氣。

「嘯!小聲點,姊姊做錯事,要罰。」他鬼鬼祟祟的彎下身,唯恐被人發現。

「不小聲,不罰,姊姊疼峯哥兒,乖。」是爹不好,亂罰人,姊姊是天下最好、最好的人。

「哎呀!你屬狗呀!還咬人,這口牙還沒長齊呢!」怎麽又來個暴脾氣的,跟他姊姊一模一樣。

「姊姊、姊姊,我來看你了,爹爹壞,不要理他,峯哥兒好,陪姊姊……」腿短的小人兒跑得快,鉆過他爹的褲襠往祠堂裏跑,邊跑邊喊姊姊,可愛的模樣令人莞爾。

吃裏扒外,白養他了。見狀不對的梅承勇趕緊開溜?誰知一回身便與揚著飯盒的王嬸磕個正著,尷尬的裝沒事。

「送晚膳呀!」

王嬸楞了一下,看看剛過午的天色。「是的,老爺。」

午膳尚未用哪來的晚膳,這話真古怪,她在心裏嘀咕。

「快送進去,別提見到我。」當爹的不容易啊。

王嬸一臉困惑,手提飯盒走進祠堂。「小少爺別纏著小小姐,快讓你姊姊吃飯,喔!吃晚膳。」

「晚膳?」梅雙櫻懵了。

見她怔住,王嬸霍地明白。「老爺剛走,他說的。」

她恍然大悟的喔了一聲,捂著嘴吃吃發笑。「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嘛!我爹肯定心疼罰我了。」

「姊姊,吃。」梅雙峯捉起|塊醬京排骨就要餵姊姊。

漠生也笑了。「師父罰妳是罰給外人看,做做樣子免得落人口實,不然林家人又要說師父縱女為禍。」

「哼!我哪禍害他們了,沒瞧見我讓林小笨賺了多少銀子,那些百年人參、千年靈芝的,還有各種藥材,他仁善堂有錢也買不到……」是她不計較,他們才能賺大錢。

「好了,別提這事,多吃一點,怎麽才一天就瘦了……」

聞言的梅雙櫻咯咯笑。「不瘦不瘦,大師兄也吃。」

「姊姊,峯哥兒也要吃……」沒桌子高的小人兒也來湊熱鬧。

「好,姊姊餵你,你要嚼一嚼再吞下去,不要噎著了。」她夾無剌的魚肉,吹涼了才給弟弟吃。

「嗯!」好吃、好吃。

看著共享一個飯盒的三個孩子,王嬸眼中淚光閃動,她思念芳魂已杳的小姐,心疼早沒了娘親的姊弟,峯哥兒這輩子都不知道親娘的長相……

不行,不能哭,她還得多活幾年,替小姐顧著這幾個孩子,沒娘的他們太可憐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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